从警这十年
钦南分局 黄荣平
当肩章换成两杠一,才发现已从警十年。这十年,是梦想与现实相互碰撞又相互妥协的十年,是“门内汉”与“门外汉”互相撕扯又并肩同行的十年,是获得感和失落感“双丰收”的十年。
2013年3月,我们几个待分配的新警坐在钦南分局会议室里,参加新警入职座谈会。领导们很和蔼,和我们谈了梦想,聊了现状,说了规矩,提了要求和期盼。期间,局长问我们特长和爱好,同志们大多说喜欢唱歌、跳舞、运动、打篮球。只有我,说了一个自认为很满意的答案:喜欢写作。也许是我错觉,但我总感觉领导们脸上的笑容又浓了一些。特别是局长的一句“哦?”,让我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。
会议结束后,我坐上了沙埠派出所来接我的警车,是时任副教导员的何毅同志来开车接我。我想了很多,比如派出所是不是特别看重我,领导是不是特别关照我之类。最后听何教接了几个电话后,才明白是所里实在派不出人了。何教亲切地告诉我,所里有另外一辆皮卡警车,出警用的,这个车是所里第二好的车。我笑容灿烂,觉得领导非常重视我。只不过这辆老式面包车似乎不太配合,一路上不时发出异响,空调吹出来的全是热风。
刚到派出所,我就迅速进入了角色,当晚就补缺参加值班,从下午3点一直接处警到凌晨2点,在心满意足地啃着西瓜吹着凉风休息了半小时后。同组的民警问我有啥感想。我想了想,说白天的警情多了些,不过晚上就挺好了,你看,现在都没警情了,看来可以睡个安稳觉。他听完睁大了眼睛,抚了抚额头,惊呼完蛋。那晚,月色很美,晚风徐徐来,我们来回穿梭在大街小巷,忙到早上6点。后来我才知道,有些话在值班时是不能随便说的,否则会被社会拷打。
在派出所的日子,充实而快乐。我学会了接处警,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群众的诉求;学会了制作笔录,用最无趣的文字记录最重要的事情;学会了调解,用最职业的笑容承载下所有的是非曲直;学会了办案,用最多的汗水去收获成长。虽然很忙,很累,很苦,却很充实。帮群众寻回走失耕牛时,我会和他一样开怀大笑;深夜出警调解夫妻纠纷,他们幼小的女儿从担忧变得开心时,我也会心里暖洋洋;和兄弟们一起熬夜加班,破获案件后一起在座位上躺平时,我的心中会迸发出另外一种力量;群众的每一个笑脸,每一句“谢谢”,我都记忆犹新,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能用心感受的获得感,那是一种能永存于心的幸福感。期间,我也没忘记入警时承诺的“爱好”,抓了一个“粉妹”,写了一篇《她的青春像醉了酒 一路跌跌撞撞》,还登了报,得了6元稿费;帮群众寻回失联儿子,写了一篇《父爱如山》,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;深夜抓的赌,出警劝的架,熬夜破的案,所见所闻,所感所悟,我都尝试用文字记录了下来。终于,我一个月就写了十来篇文章的举动“惊动”了分公司。
得知即将要到分局办公室工作的消息时,我是有些踌躇的,虽然我喜欢写作,但对于只入警3个月的我来说,还是更喜欢侦查破案。父亲得知后,更是幽幽地说:“公安系统的主责就是打击破案,你如果不在办案部门,去办公室的话,有什么用呢?还不如去其他政府部门?”父亲让我离开公安队伍的“贼心”从未消停,他总觉得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,自己都照顾不好,怎么去面对违法犯罪分子。虽然知道他并无恶意,但那句“有什么用呢?”还是刺痛了我的神经。一些要好的同事,拉着我跟我分析利弊,从早分析到晚,又从晚分析到早,最终得出结论:听从组织命令。
就这样,我带着“有什么用”“能做什么”“怎么做”的三大疑惑,开启了我的办公室搬砖生涯。时任分局办公室主任的古倍桦同志找我谈心,向我提出了要有信心,要有耐心,要更细心的三要要求,给我“画饼”说像我这么优秀这么能写的年轻人,入警不到三个月就统筹负责整个分局的宣传工作,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,不能说后无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,以后一定前途美美的。听得我汹涌澎湃激动万分,当即表态:别人写得了的我来写得更好,别人写不了的由我来写!
虽然我满怀热诚,决心把钦南公安宣传事业再推上一个台阶,但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些差距。我作为分局唯一一个负责宣传工作的民警,日常的工作时间仍不属于宣传,往往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,才能回归宣传本职工作。最难的在于,同志们普遍缺少宣传意识,有的案件过了很久才上报,没有时效性,想宣传很难,有的案件沟通了几天才上报几行字,材料质量不高,想宣传出去也很难。为了兑现“别人写不了的由我来写”的承诺,每晚7点左右,我就会开启电话、短信、OA骚扰模式,在一个个“没料,下次”的回复之后互道珍重告别,或是在“有料,等等”中继续纠缠。每晚11点左右,我就会开启汇报模式,向各个报社的记者报告投稿情况,在一个个“收到,尽快安排上稿”的回复中结束一天战斗。
有些事,不必一直耿耿于怀,因为生活自会给你答案。当朋友们隔三差五联系我,说我哪篇哪篇稿子又上报了,觉得挺好;当同志们开始主动给我爆料,说希望某某案件能够得到及时的宣传;当报社的记者开始主动约专稿,专门预留版面支持。当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我的文字,获悉钦南公安的工作成效,“有什么用?”的疑惑,早已有了答案。
有些事,不能一直耿耿于怀,因为生活会让你充满遗憾。父亲当时的话,其实一直刺在我的心里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咬着牙攻坚,就是为了证明自己。每天回到家里,基本上都已是深夜,和家人的见面时间,一少再少。偶尔和父亲一起吃个饭,也是大眼瞪小眼,互相不对付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2014年12月初,我收集了很多我上稿的报刊,集齐了几个报刊颁发的“优秀通讯员”证书,终于有了底气,准备那个周末找个时间,认真地跟父亲聊聊“有没有用”的话题。如果他能承认错误,那最好不过,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,跟他和解,如果他冥顽不灵,我就要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了。那晚,我在办公室写着稿件,想着父亲看到我这一年多“完美的成绩”惊讶时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然而,就在第二天中午,还在办公室加班的我突然接到父亲同事的电话,说他在黄屋屯调研工作时,突然晕倒,现在送到镇医院这里治疗了,让我有时间赶紧下去一趟。正在赶一份急材料的我,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赶完材料赶到镇医院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。已经没有知觉了,医生初步诊断脑溢血,只能靠呼吸机维持,但桥正在修,限高,救护车根本通行不了。虽然最终协调轮渡通行,但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间。
去父亲办公室整理物品时,打开他的柜子,里面保存的都是属有我名字的报刊,他同事解释说,一年多来,父亲经常拿着我的文章四处传阅炫耀,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里保存起来。原来我早已是父亲的骄傲,我却还在耿耿于怀他的“无理”。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里,装满了他各种各样的荣誉证书,国家级的、自治区级的、市级的,红红艳艳几十本,就这么随意扔在纸箱里。原来他才应该是我的骄傲,我却还在耿耿于怀他的“平庸”。
时间飞逝。2020年,我有幸被组织提拔为分局办公室主任。局领导给我“画饼”,说办公室主任位置重要,通常都是局领导的后备人选,我这么年轻就被组织委以重任,以后一定大有可为。听得我汹涌澎湃激动万分,当即表态:别人做得了的我来做得更好,别人做不了的由我来做!我一定要克服警力不足的困难,人手不够,加班来凑!为钦南公安事业发光发热!
这三年来,加班加点更多了,似乎每天都在和自己打仗。分局办公室对接负责办公室、行装、计财、宣传、机要、信访等工作,名副其实的“大内总管”。以前,晚上睡觉前都会捋一遍,今天自己做了什么,现在,每天需要协调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,只能思考今天有什么事还没做。有时晚上即将入睡时,某个念头会突然蹦进脑袋,“这个事做了没有”,“那个事落实了没有”,直到睡意全无。
偶尔在某个加班至凌晨的夜里,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“无力感”。每天都在和各种琐碎小事缠斗,在字里行间反复较真,在对接工作中反复斟酌,在协调事情中反复平衡,如此反复再反复,有的只是小心翼翼,丝毫没有畅快淋漓。偶尔会想起十年前,父亲问出的那句话:“有什么用呢?”。
近日,在整理电脑存稿时,偶然发现多年前从父亲手机里导出的短信,心里五味杂陈。那一年,心高气傲的我,和父亲有过一次很激烈的争吵,他责怪我不懂事,我责怪他多事。当面争吵后,气不过的我又给他发了一则短信:“你自己一生也不过平平庸庸,凭什么对我的未来指指点点?”过了许多天,父亲才回到:“荣平,人生不会一辈子都在轰轰烈烈,也不会一直都是平平庸庸,但只要热爱生活,敢于奋斗,哪怕平平淡淡,也能幸福满满。给你取的名字也有此意,荣华富贵自然好,平淡平安才是真。”
我突然想起,2003年夏天的那天,父亲带着我去到城区的一个派出所。我走在父亲身旁,心里有些紧张,也有些期盼。父亲对我笑了笑,安慰我:“别紧张,警察叔叔是好人,一定会帮我们抓住坏人的。”所里一棵大树下,两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坐着喝茶,笑声不时传出,气氛很融洽,我揪着的心松了一半。父亲弯着腰,笑着上前客气地询问案情结果。其中一名男子不笑了,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!怎么老来问?我们每天那么忙,有那么多大案要案,哪有空天天盯着你一辆单车这种小事?回去等通知!”我松了一半的心又揪了起来,更紧了一些。父亲谄笑着请他们帮想想办法,但随着另外一名男子挥起示意我们离开的手势,父亲只好带我离开。我走在父亲的背后,很失落,看着他的背影,明显没有刚进派出所时的那样挺拔了。还在读初二的我,有些自责,如果不是自己的单车被抢,如果不是自己三番四次的催促父亲来询问进展,也不会发生这一幕吧。那时,我总在想,如果我是警察,我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吧,如果我是警察的领导,我就能要求他们做得更好了吧。
千字以成文,万流汇成海。千千万万的“小事”,才是“大事”的根基。把不起眼的小事做得更好,不就是自己当初的初衷吗?原来,困扰我“有什么用?”的疑惑,早已有了答案。
从警十年,偶然有感,仅记,谨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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